眠白树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井白】与云齐(八)

先少更一下,明天应该还有一更。

这一更起名叫井师兄二次逼供。

+++

白敬亭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肋骨和右手都疼得要命,他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自己待在一个移动的空间里,正摸不着头脑,突然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种种,猛地便急着想坐起身来,结果扯着了肋骨的伤,身不由己地又往后仰倒,一只手从他背后把他揽住了,把他稳稳地放回到软垫子上去。

“师兄?”白敬亭左右扭头,想看看身后的人是谁,挣扎着还要起身,井柏然无奈,把手按在他前额上,“别动。”把他半拖半抱地扶起来,叫他靠坐着。

白敬亭看见了井柏然,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打量起周遭环境来,他们应该是在一辆马车里面,行进的速度不算快。

“你醒了便好,把这个服了。”井柏然又拿出一粒罗浮丹递到他嘴边来,这丹药金贵非常,又叫五更丹,意思是阎王三更要拿人,凭这药也能留到五更,井柏然身上这瓶还是蒙罗浮山九天观的高功所赠,可抵千金,他自己都从未用过。白敬亭的伤本来不重,用罗浮丹简直是暴殄天物,叫旁人看见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井柏然全然不管,他只心疼他的师弟,就算是什么甲子丹鸿蒙散,只要是有,他保准全都一股脑地喂给白敬亭。

他此时冷静了下来,虽然后悔自己打伤了对方,可是心里仍然恼怒白敬亭骗他这么久,即使万般后悔,但碍于面子,脸色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白敬亭猜不中他的心思,又怕他还在气头上,不敢与他讲话,只得不时拿眼睛偷瞄他,井柏然眼光扫过来,他就赶紧移开视线,如同做贼一般。这样反复了几次,车内的气氛实在难熬,白敬亭咬了咬牙,张口问道,“师兄,咱们现在在哪呢?这马车哪来的?”

“正往梁城去呢。”井柏然道,“这车是那姓海的找来的,你受了伤,我本要带你回容城,他自己出来见我,说是行程耽搁不得,弄了辆马车。”他现在说得轻巧,昨日夜里白敬亭昏过去他便乱了阵脚,抱起人往山下疾奔,哪想那与白敬亭碰面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差点被他一剑透胸。井柏然本想就此把这些杂乱事都抛到脑后不管,先找个医馆让白敬亭把伤养好,海侍卫哪里肯答应,哪怕燕王密信井柏然愿意给他,更要紧的丹书铁券他也拿不到,只能能求爷爷告奶奶地央井柏然等在这,容他弄辆马车,继续往梁城去。井柏然想了想,一方面也知道白敬亭伤得不算重,稍微放下了心,另一方面又也怕夜长梦多,不如早日了断,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白敬亭听到他嘴里提到海侍卫,先是一惊,又想到此时此刻,他再也没什么可瞒的了,就又抿了嘴不再言语。他给自己号了副脉,确定自己无甚大碍,没有伤到什么重要筋脉,养个十天半月便可痊愈,眼下也不至于耽误赶路,就也放下了心,只盼后面不要再横生什么枝节。

井柏然见他委委屈屈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全无之前跟自己面前的恣肆模样,本就不剩几分的怒意又消退了一半,开口问他,“你还疼吗?”

白敬亭没想到井柏然会主动和他讲话,一时间受宠若惊,猛地往井柏然的方向扭身回望,不想动作过大扯着了肋下的伤,“哎呦”一声就往旁边栽倒。他失了平衡,下意识地伸手去撑,又压着了手上的伤口,顿时松了劲,整个人直直往下倒,正好跌在井柏然大腿上,又慌里慌张手脚并用地坐直了,挪得更远了点,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疼了。”

井柏然绷不住,“哧”地笑出了声,他又心疼又好笑,伸手把白敬亭受伤的那只手拿到自己的手里来,轻轻柔柔地虚握着。这车里本来也不甚宽敞,白敬亭缩到了角落里,离他也隔不出一个人的距离,眼下被井柏然握住了手,他向来怕痛,此时又想跟井柏然亲近,又怕师兄捏痛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喘,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发什么疯,”井柏然垂着眼帘道,掂着白敬亭包的跟粽子似的手,“把手烧成这样,回去叫大师兄看见了,又要怪我照顾不好你。”白敬亭的手细长好看,骨节分明,此次虽说只是些皮肉伤,看着还是让人心惊,井柏然生怕他落下伤疤,把海侍卫供上来的一匣子太医院才有的珍珠冰片膏糊得恨不得有一寸厚,海侍卫看了肉疼,不过也不敢说什么。井柏然虽有侠名,却又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世家大侠性子不同,你若不来招惹他,他自然不动你,谁若是惹了他,他也痛快,直接把人一剑宰了干净,海侍卫看出来眼下这位祖宗正恨不得把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全都送上西天,在他面前只得装孙子装哑巴,生怕对方一个皱眉,他胸前就要多一个透明窟窿。

白敬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脑中转过了几个答案,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你拿命赌来的东西,我舍不得”?他把自己的命卖给了太子,如今又扯上了井柏然的命,舍得与否已经轮不到他说了,“它要是没了,你再找不到我”?就算是蛊虫还在,井柏然也未必再想来找他。“我怕你不要它,就也不要我了”?这话倒是真心,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他一个人坐在那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天,最后只讷讷吐出一句,“这东西挺珍贵的……”

井柏然看见他眼珠子转,就知道白敬亭保准想不出来怎么答他,他这师弟向来不会讲体己话,拌嘴的时候一个顶俩,想要他讲些个甜言蜜语简直是难于登天。他本来做好了准备,也没想到最后蹦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句,气得作势伸手去按他的肋下,白敬亭看他伸出手来,心中叫苦不迭,又无处躲,只得闭紧了眼睛,摆出一张英勇就义的面孔,等了半晌,疼没有等来,只等来一声叹气。

他睁开眼睛去瞄井柏然,井柏然正盯着他看,俩人眼神一遇上白敬亭便又躲开了,像个锯嘴葫芦似的闷坐着。

“你倒说说,它怎么珍贵了?”井柏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就着这个掉在地上摔成八瓣的话题说下去,要是放在平日里,白敬亭肯定懒得理他,给他个后背吃,如今他不敢拂了对方的意,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天底下只有一样,自然珍贵。”

井柏然冷哼了一声,“天底下只有一样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说这虫子珍贵,别的送到了你眼前,也没见你怎么宝贝。”他虽说已不在气头上,到底仍旧是意难平,话讲得也不客气。白敬亭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想把这一页揭过去。井柏然偏不许,兀自凑到他身边来,挨得离他极近,一只手握着白敬亭的伤手,另一只手抬起来,覆到他细帛包扎着的脖颈上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白敬亭不知道井柏然又发什么疯,只知道此时最好别惹他为妙,昨晚对方险些把他脖子上的肉给叼下一块去,也猜不透如今又想做什么。他挺了挺腰,觉得背后冷汗直流,几乎想要故技重施,跳车逃跑,不过他此时受了伤,跑也跑不过井柏然,只得坐以待毙。

“师兄打伤了你,是师兄的不对。”井柏然开口道,拇指在白敬亭的喉结上轻而慢地一抹。他这话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在里面,他们两个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打闹虽然不少,但是井柏然从来没有真正动过白敬亭一根手指头,昨晚上是破天荒头一次,也是无心之失,他确实满腔悔意,看见白敬亭疼,恨不得能替他受着。“你不要记恨师兄。”

白敬亭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师兄,是我的错,不怪你。”

“确实是你的错。”井柏然话锋一转,手腕一翻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强扭着白敬亭的脸朝向自己,后者一惊,惶惶然看着他,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你倒说说,你都错在哪了?”

“我我我不该骗师兄。”白敬亭避不开,只得结结巴巴地说道,井柏然没轻没重,掐得他下巴酸疼,他下意识去推对方的手,最后却又放下了,手只在井柏然的手腕上搭着。井柏然看出他想挣开又害怕自己生气,到底不忍心,手上就也松了劲,又讨好似的给他揉了几下。

“你骗我的事多了,”他手上松劲,嘴上可不放,“都有什么?”

白敬亭暗暗叫苦,他这几年对井柏然撒的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如说从他下山,就再没有对井柏然讲过实话了,但他这话说出来,只怕对方又要气得转身便走,只能避重就轻道,“我不该瞒着你给朝廷做事。”

“这是不应该。”井柏然点头道,“还有什么?”

“我不该知道了他们故意引你来,又不告诉你。”白敬亭又说,“不该由着他们把你卷进来。”

井柏然不接话,只是看着他,白敬亭见他没有要自己停下来的意思,只能继续往下说,“不该不跟你说我另有任务在身,不该偷偷去见海侍卫。”

井柏然凝视了他良久,终于摇了摇头道,“小白,你究竟为谁做事,此次任务为何,那晚上给我信的侍卫又是何人,我现在统统不在乎,待到了梁城,我自然会自己找人问个清楚。谎撒了一个就有下一个,你这五年间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不知道撒了几千个谎。师兄现在只问你最开始的一个,你告诉我,五年前,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下山的?”

白敬亭猛地噎住了,一时间唇僵舌冷,吐不出半个字来,井柏然问其他的什么,他都能说,只有此事不能说,哪怕井柏然再咄咄逼人,“为了叫你放下我,做个正派大侠”的话也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但他昨夜里刚说了再不会骗井柏然,也不信自己还能骗得过对方,干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装聋作哑起来。

井柏然看他不答,倒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你下山之后,我找不着你,去找大师兄闹了一场,问他为什么放你走。”

“大师兄反问我,为什么不放你走?”

“我答不出来,大师兄便对我说,等什么时候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走,他就叫你跟我回来。”

“我一直以为大师兄只是敷衍我,你为什么走我难道不清楚?还不是因为那些个没眼力的老头子,惹得你心烦。”井柏然看着白敬亭的脸,慢条斯理地讲,手指在他的下巴上摩挲着,又扫到他的下唇上去,对方只是盯着别处,并不看他。“现在想来,说不定倒是我真的不清楚。”

“小白,我来猜几个原因,你还是只要答是或不是就好。”

“你不欢喜我了?”他上来就捡了个最不可能的明知故问,白敬亭靠在马车一角,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井柏然越欺越近,几乎是跟他磨着鼻尖讲话。他向来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如今两人之间他占尽上风,没有再放过白敬亭的道理。

果不其然白敬亭立刻摇头道,“不是。”

井柏然明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听了这话心里仍然高兴,就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碰,像是要给他个奖励似的。

人苦闷太久无人知晓,反而觉不出苦楚,但一遭人善待,立刻便生出委屈,好像自己之前所遭遇的种种,终于有了个妥善的归处。白敬亭本来只觉得自己亏欠井柏然良多,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井柏然如何刻薄对他,他也觉得理所应当,如今对方对他又亲热起来,反倒叫他眼眶发酸,自觉狼狈异常,只想不管不顾地给井柏然来上一拳。

“你山下有什么尘缘,非得去了却了才行。”井柏然心里有个猜测,怕白敬亭不肯承认,此时只是信口胡诌,想降低对方的防备,白敬亭上山的时候还没有井沿高,他们师兄弟几个全都无父无母,哪来的什么尘缘。

“不是。”白敬亭老实答道,他不知道井柏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对方问一句他答一句,他向来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太子和撒贝宁这次摆了他一道,叫他吃了大亏,眼下又不知道井柏然在打什么主意,只觉得焦躁非常,连带着肋下又隐痛起来。

“你想往朝中寻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井柏然又道,他昨日刚猜到白敬亭是太子的人的时候,的确动过这个念头,事后一想只觉万分荒谬,绝无可能。

白敬亭叹了口气,“不是。”他终于看了井柏然一眼,疲倦道,“师兄,我知道你气我骗你,只是也不用拿这些话来折辱我。”

井柏然一笑,慢吞吞道,“小白,我还有个想法,只是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

“我们两个的关系,在世人眼里,恐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他吐字极慢,像是字字都斟酌了良久才吐出,“小白,你可是怕了?”

白敬亭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顿时心凉了半截,他瞪大了眼睛盯着井柏然,只觉得嘴里又酸又苦,差点又呕出一口血来,哪怕是井柏然打他那一掌,也没有他这句话来的摧折心肝,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眼前发黑,几乎要就这么昏过去。而他转念一想,自己本来瞒着井柏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算是因果报应,若就这么承认,倒也不算骗人,他的确是怕,只不过不是为自己怕,是为井柏然怕而已,索性也不辩解,张嘴便承认道,“是。”

井柏然看着他,眼神里尽是些叫他不解的神色,又似欢喜又似忧愁,他凑过去在白敬亭唇上又亲了一下,捧着他的脸颊,低声温言道,“小白,如果是这个理由,你哭什么?”

白敬亭这才觉得自己满脸潮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慌忙伸手去抹,被井柏然手疾眼快地扣住了两只手腕,步步紧逼地追问道,“小白,你哭什么?”

“我,我……”白敬亭说不出话,眼泪流得愈发凶,双手又被井柏然按住动弹不得,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整个被剖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终于忍不住吼道,“你松开!”

井柏然不听他的,只是低头去亲他的眼睛,声音仍然是不温不火的,“因为我错怪你,你觉得委屈,是不是?”

“你五年前下山,是不是为了我?”

+++


评论(40)

热度(16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