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白树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井白】与云齐(七)

巨大一更,加入很多的无谓剧情,我的狗血之心几乎爽到爆炸。

小井师兄家暴,我们大家不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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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亭叫井柏然师兄已经叫了一十七年,这十七年里面井柏然给他买的点心和玩意儿能填满两间屋子,使坏让白敬亭吃的亏也能数上三天三夜。井柏然既要对他好,又要捉弄他,又满心欢喜他,又生他的气,千般心思,万寸柔肠,毫无保留地在这一人身上挥霍了个干净。白敬亭剑法不如他,内力不如他,拳脚功夫不如他,骑射点穴样样不如他,只有轻功比他好出十倍百倍,对方只要脚尖一点,拂袖去了,井柏然就永远也占不着上风。

他永远也不想占上风。

白敬亭像是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瓷白猫儿,乍一看又凉又漂亮,久了才觉出皮毛温热可爱,既馋且懒,毫不脱俗,而且不太会叫。小瓷猫愈长愈大,出落成了只叼着他的手指头磨牙的灵活野兽,嘴冷情淡,心不在焉,连日连夜地没有踪影,他追出千里,对方才从自己飘在云端的一颗心里剖出小而又小的一瓣,施舍似的叼回他的手里,就足够他几旬几载的念想。井柏然不是没想过要把对方摔到地上去,就这么把他摔碎了,想看看他的情根到底在不在血肉里,到最后关头总是又捧回到心尖上藏起来,怕人看见,怕人惦念。

他长白敬亭四岁,至此大半浮生都与彼此纠缠而过,情意缱绻地相互消磨,自诩这世上若真有知心二字,那也只能用在他们俩身上。直到白敬亭十九岁下了山,自此他像个自相矛盾的亡国之君,一边日以继夜惶惶然地记挂着他云深不知处的连城璧,一边又心存一厢情愿的侥幸,这玉上写了他的名烙了他的姓,他的一腔肝胆痴心全揉碎在里面,哪怕青山破碎长河倒灌,白敬亭也只能是他的,也只该是他的。他的小白哪怕负了天下人,也绝对不会负他,他打十八岁那年的元宵夜起就笃定这一点,再也没有动摇过。

“小白,你可不要骗我。”十八岁的井柏然说,他攥着白敬亭的手,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刚听了两出戏文,唱的俱是些兄弟阋墙夫妻反目,互相欺瞒的故事,叫他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一时间充满了毫无生活基础与真情实感的感慨,“这世上谁都能和师兄撒谎,唯独你不行,你要是骗了师兄,师兄就伤透了心,不要你了。”他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心里倒真是这样想的,这时白敬亭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他没有什么情爱的念头,只觉得小白师弟对他来讲是不一样的,是别人比不上的。

“师兄,你那么傻,我若跟你撒谎,你保准识不破,”十四岁的白敬亭斜他一眼,全无可爱,只是可恨,让井柏然只想挽起袖子暴打他一顿,把他倒挂倒他们院里那棵老树上去。“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像那个踏摇娘似的哭,说你欺负我,让大师兄揍你。”

“不行,不能叫大师兄揍你。”他想了想又改口道,井柏然以为他洗心革面,终于懂得自己对他的好,正在沾沾自喜,白敬亭擎着他给买的糖葫芦,一口吞下一个山楂,一边大嚼一边满嘴碎糖渣地认真道,“叫二师兄揍你,二师兄揍得疼。”

井柏然气得拧他的耳朵,叫他把糖葫芦都吐出来,白敬亭一边哎哎地痛叫,一边吃得更欢快,简直像是嘴里不是两排牙齿,是满口暗器。

“师兄,你可别真不要我。”他过了半晌,见井柏然像是生气了,又讨好似的贴过来,他们两个正站在一盏兔儿纱灯底下,月照花灯灯照人,井柏然低头去看白敬亭,只见灯月交映,照得他眉目流光,唇红齿白,如同心肠都是琉璃,正殷殷恳恳地望着自己,他明知道对方是作态,但一时间被晃了眼,竟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白敬亭顺着井柏然的目光和他对视,正好从他肩膀上瞄到那盏兔子灯,上面挂着十六个字的字谜,“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他眼睛一转便道,“师兄,你看,这是个‘井’字。”

灯市的规矩是谁破了灯谜就能把灯带回去,白敬亭说着就去摘那花灯,他此时正在长个子,四肢舒长,如同一竿修竹一般夜夜拔高,脚下一踮就把灯摘了下来,塞进井柏然手里笑吟吟地道,“师兄,你别生气,这灯送给你。”

“我骗师父,骗大师兄和小师弟,便是全天下也骗得,你对我最好,我这辈子都不骗你。”

“也不骗二师兄,二师兄揍人太疼了。”他最后深以为然地补充道。

井柏然没听见这句,他沉浸于那句“我这辈子都不骗你”中,心中明灭红烛忽然涨成了燎原烈火,倏而便把他整个烧了干净,是时周遭无边光景,冰雪元宵,都化成嘈嘈切切的无关宫角与檐下野风,此时见灯不见市,灯下人是梦中身。他像个迷路的刘郎,在这灯里谜里话里一下子就绕了十年,等到他醒转过来,才发现斧柄已经烂透了,白敬亭这棵亭亭玉树十年未经修剪,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枝桠早就长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小白。”井柏然反扭着白敬亭的胳膊,把他按在自己的腿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亲亲热热地贴着他的耳根吐字,这姿势看着亲昵,白敬亭只觉自己的手快被扭断,疼得冒出一身冷汗。

名动江湖的隙月斜明井少侠除了腰间的随侯剑,最有名的是逢赌必赢,打关山到南庭,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输过一场,这世上的老千骗术,没有任何一种能蒙过他的眼,白敬亭则恰恰相反,赌运极差,他自幼与井柏然打过大大小小无数个赌,从头上一直输到脚下,最后把自己也输给了他。这一次他与自己赌井柏然不会对他起疑,看来仍然是输了。

“你去见了谁?”井柏然逼问道,手下又使了几分力气,白敬亭终于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井柏然心里一软,差点便松了手,但想起火堆里烧剩的花含烟,又咬着牙狠下了心。

“师兄,我,我……”白敬亭期期艾艾地答他,他动弹不得,不知从何说起,又急又怕,脸色愈发青白,虽然坐在火旁,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风雪从喉间灌进胸口,叫他一颗心冷如玄铁。

“你不说,便由我来说,你只要答是或不是。”井柏然改了口,他已经有了些隐隐约约的猜想,想白敬亭一时半会也不会给他全盘托出,不如这样还快些。

“燕王府上确实丢了东西,却不是这封信。”井柏然道,“你在那天早上点了花含烟,叫我睡得死沉,自己潜进燕王府上偷了东西,又回来叫醒了我,假托只是出门探查情况。”

“你只道这香充其量只能安神,叫人比平时睡得沉些,只是想叫我察觉不到你是何时离去的起疑,却不知道我醒来就觉得身子滞重,不似平日,不过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以为只是连日奔波,过于操劳。直到今晚,我本以为那几人只是奔着密信而来,却发现他们仿佛认识你,还交过手,你先杀那中年人,又杀巫山雌剑,看似合情合理,事后一想,却更像灭口。”

“从我这次见你,便觉得你心事重重,此时细想,我又发觉你从头至尾似乎过于冷静,仿佛事事都不出你所料。你自从听了外面夜鹭声之后便心神不宁,我干脆装作睡着,你果然有了动作。”井柏然松了手,白敬亭只觉得疼痛顿减,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此时走脱不得,倒也不挣扎,只是在井柏然的腿上老实的坐着,后者拈出半块未烧尽的花含烟来,抛在他身边地上,他只当看不见,垂下头去。

“小白,你是太子的人,是不是?”井柏然忽然厉声道,白敬亭呼吸猛地一窒,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过了半晌才一点点地松下来,像是被人抽去了筋络,只露出一股颓唐之色,低声道,“是。”

他心里有千般辩言,到了嘴边却又吐不出来,因为井柏然说得并非有错,归根结底,他确实是太子的人。

“多久了?”井柏然哑声问道,他早就知道白敬亭会是这个回答,可是这话真的从白敬亭嘴里说出来,他又盼望着对方能再撒谎瞒瞒他。

“五年。”白敬亭平静地道,他身份已被拆穿,也不打算再做无谓的掩饰,此时反而像是放下了胸口大石,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井柏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内息大乱,差点便呕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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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亭十九岁下山,井柏然只道他怕为浮名所累,厌倦与人假意应承,却不知这只是其一。他在下山之前去找大师兄辞行,对方不答他,只是拉着他下棋,消磨了一个下午,他不知道王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陪着对方。直下到华灯初上,他师兄才慢悠悠道,“小白,你心在何处?”

“我心在师门。”白敬亭心中不解,却未表现在脸上,只是中规中矩地回答。

王凯摇了摇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心在别人身上,如今却又要避他。”

白敬亭本以为他与井柏然之间的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不想他们师兄弟几人日日相对,怎么可能瞒得密不透风,此时听王凯这样讲出,知道他已经露了个彻底,慌忙把棋盘一推,便跪在师兄脚边。他向来知道他们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之前贪欢一晌,只拼尽眼前光阴,不去想来日种种。直到如今井柏然成了大名鼎鼎的少侠,天底下的人仿佛都敬他爱他,明里暗里给大户千金与女侠佳人做媒的人几乎日日都有,井柏然只是装傻,仍然风里雨里地回到他身边来,把天山雪和江南柳都只捎给他,长此以往就有了些风言风语。井柏然对此毫不在意,而白敬亭却空前清明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误他。

井柏然不能留在他身边,他们不能这样遮遮掩掩,无光无风地过上一辈子,井柏然想,他却不能,他得逃得远远的,离井柏然越远越好,总有一天对方自然会把他忘了,走到他名门少侠该走的路上去。

“小白。”王凯叹了口气。“你起来。”

白敬亭只是看着地面,语气全无起伏道,“大师兄,我得离他远远的。”他向来雷厉风行,做这个决定也不过用了半日,然而一颗心如同黄连滚朱砂,委屈悲苦到了极点,竟然已经麻木了,半点没有显露出来,只把这个中种种一股脑儿吞下,呈给旁人一个不动声色的冷淡壳子。

“他可知道你的心思?”

“我不能叫他知道,等到他不记挂着我了,再知道也不迟。”白敬亭道,只觉得字字如冰,只让他眼眶酸胀,唇舌打颤。

“你一走,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天涯海角都要去找你。”王凯拈着一枚棋子道,“你避到哪里去?”

白敬亭一时语塞,他只是想早日离开山庄,离开井柏然,此后如何都未曾想过,如今王凯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去处。

“天下之大,藏我七尺,还是藏得住的。”他想到这里,却仍然嘴硬道,“师兄不用担心,我不缠着他。”

“屁话!我是担心这个?!”王凯怒道,手下猛一用力,一颗琉璃云子就碎成了齑粉,白敬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吭声。

“你跟着他嘴皮子那么伶俐,现在反而成了锯嘴葫芦,倒也倒不出来个四五。”王凯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白敬亭道,“我非是要与他一刀两断,只是要少与他相见,盼他能把我搁下。”他知道他们两个性子都倔,快刀斩乱麻是万万不成的,井柏然必然不肯接受,一怒之下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滔天波澜来,只望能靠不相见把对方的情爱都日益消磨了去,这决定由他自己做出,简直像是自施凌迟,旁人看不见,不知他皮囊底下血都已经流枯了。

“我本来想劝你留下,只是看你去意已决,我三言两语留不住你,就由你去吧。”王凯叹了口气道,他见白敬亭不说话,便继续道,“江湖太小,你想避他,就要避到他最厌最恶,断不想接近的地方去。”

白敬亭不解地抬头看他,王凯离开座位,用了几分气力把他扶起来。

“他最不屑什么,小白,你比我清楚。”

“最不屑朱门轩盖,官家衙门。”白敬亭脱口答道,话一出口便是一惊,“师兄,你是要我——”

“我有一位朝堂上的故人近来修书与我,直言皇上日渐衰弱,燕王虎狼之心,残暴多疑,不足以临帝位,东宫德才兼备,无奈年幼,难以与燕王椒房相抗衡。他左支右绌,与几位忠臣良将一起力保太子,想要搜集证据,将燕王一党斩草除根。只是燕王手下有一帮江湖人士,自有一番行事规矩,他们若事事按照礼法,必然一无所成。”

“他们想寻个江湖上的内应。”白敬亭听到这里,心下了然,接口道,“顺便也替他们做些梁上君子的勾当。”他还是少年心性,又鲜少踏足武林,对江湖没什么情分,反倒觉得此时社稷有难,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少一思忖便道,“我愿意去。”

“小白,伴君如伴虎,你这一去,恐怕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王凯道,“你还是要去?”

“是。”白敬亭坚决道,吐字铿锵,掷地有声。

王凯抬眼看着他,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一夜之间师弟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细细体味白敬亭的心思,一时心中不由得也酸涩难忍,最后都咽了下去,拿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你下山之后,便到梁城去找一位姓撒的大人,把这封信交给他,他自有安排。”

白敬亭略一点头,把信收进了怀里,王凯与他手掌相碰,只觉得他皮肤冰冷,毫无气力,明知道对方心意已决,还是忍不住又劝道,“你为他好,但如果他始终放不下你,你一避再避也不过是害人害己。”

“师兄,我知道,”白敬亭强笑道,“我只是看他对我是不是真心,若是三年五载他还追着我不放,我就饶了他,跟他回来。”

三年五载!

他自从七岁上山,和井柏然分别从未超过十日,眼下井柏然刚刚受人所托,去扫荡一处山匪,对白敬亭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们再相见可能要隔上几月几年了,白敬亭想到这里,便觉得心如刀割,但还是狠下心来,当夜便下山去了。

等到井柏然回到山庄,发现白敬亭不留只言片语就人间蒸发,只气得三尸神暴跳,差点掀了山头,怒气冲冲便下山去寻人。他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才在江南第一次寻到白敬亭,不由分说封住了他穴道就挟了他回到山上。井柏然气这次急了,把白敬亭折腾成了一滩泥还不甘休,情话狠话一一说尽,只恨不得把对方锁上了镣铐日夜看管,而到了第六日上,白敬亭趁他不备,又溜下了山。

他无计可施,只能又去寻人,两个人你来我往,如此反复,到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

“五年了。”井柏然喃喃重复道,“五年。”

“师兄,你——”白敬亭见他语气有异,怯怯地开口,不想井柏然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咬上了他的颈侧,他这一口咬得极狠,简直像是要把那块肉撕下来似的。白敬亭只觉得颈间突然剧痛,便有热流涌出,知道想必是出血了,痛极却又不敢出声,只得咬着自己的嘴唇,悄悄把井柏然的衣摆攥紧了。

“小白,你骗了师兄这么久。”井柏然松开牙关,又去舔他自己咬出的那处伤口,他唇边带血,眼神阴鸷,愈发显得骇人,声音却是轻轻柔柔的,“十年前元宵灯会,你是怎么和我说的?”

白敬亭只觉得喉间一哽,犹豫了半晌才道,“师兄,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小白,你当时说得真是没错,”井柏然道,他的鼻尖抵在白敬亭的后颈上,手中松松地圈着他的腕子,“‘你那么傻,我若跟你撒谎,你保准识不破。’果然,果然。”

他顿了一下又道,“可惜师兄只记住了后面那句,‘你对我最好,我这辈子都不骗你。’小白,你说,是不是师兄对你不好了?”他这话语气极其凄凉,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都会动容,白敬亭只觉他字字如刀,从他心头一片片剜下肉去,却又无法开口。

“师兄,有些事情,不是一言一语就能说清的。”白敬亭讷讷道,他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这五年间他内心煎熬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家国情爱桩桩件件都囿于心头。他想井柏然放了他,又怕井柏然不来寻他,对方每次千里迢迢地找到了他,带他回山上,他都又丧气又欢喜,再出逃都仿佛又遭一次极刑,只觉得自己左右为难,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如此这般无论怎样遣词造句,说出来都觉得只是造作,干脆便按下不说,由着对方自己猜测。

白敬亭心里这么想,井柏然却会错了意,只道他甚至都怠于敷衍自己,更觉心冷,惨笑道,“既然你这样惜字,那就我继续来问你,你只要答是或不是。”

“那晚上闯进来的侍卫,你认识他,是不是?”

白敬亭怔了一怔,没料到井柏然竟然连这一点都看了出来,沉吟了半晌,只能干涩地道了一句,“是。”

那侍卫不是别人,正是撒贝宁本人,他虽然是个文官,不过也粗通武功,白敬亭当时见他如一个血葫芦一般滚进来,着实吓了一跳,正想叫出他的名字,却被对方在手上按了一记,没想到对方竟然拿出这样一封密信出来交给了井柏然,又生出这许多事。不过他当时不知道撒贝宁死活,又碍于井柏然在身旁,无法与太子取得联系,只能一路跟着井柏然将计就计。

他这五年间为太子一派飞檐走壁,不知道翻了多少王公贵族的后墙,送了多少次机要密件。此次他来溧城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燕王的丹书铁券,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太子也已经长大成人,燕王与太子之间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能免一死的丹书铁券是燕王手里最后的退路,虽说按律法谋逆之罪不可赦,只怕到时在这上又起波澜。撒贝宁两月之前便与他说了此次钦差之行,叫他早做准备,把燕王这条退路截断,以免横生枝节,他心中不疑有他,全按照撒贝宁的安排行事,不想对方突然把井柏然扯了进来。

太子素来听说井柏然在江湖上的名声,又知道他武功卓绝,觉得他在江湖上一呼百应,若是能得了他的襄助,想必自己在江湖上也能多栽培些心腹,不必再忌惮燕王的飞燕令。他屡次托撒贝宁向白敬亭流露出结交之意,白敬亭不愿意让井柏然沾染这些,次次都只道他师兄素来厌恶庙堂之事,怕会冲撞了太子,如此几次太子也明白了他的心思,不再提起,白敬亭本以为对方就这么作罢了,可如今看来,他是大错特错了。

井柏然此次寻来溧城之事处处透着蹊跷,白敬亭本来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对方拿出的蛊虫蜜牵才了然醒悟,原来此事从头到尾都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是不知道布了多久的一个局,他只不过是整件事中一环。井柏然说蜜牵是从蛊医鬼姑娘那里赌赢来的,好像得来全是偶然,只是白敬亭心里清楚,蛊医素来和中原武林少有交集,怎么会突然找上井柏然?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蛊医师从赛扁鹊何神医,何神医与撒贝宁又是多年至交好友,如此一看,他来溧城不过是做饵,要钓井柏然来而已。

果然除了丹书铁券之外,又突然生出一封反信,二者要是都到了太子手中,谋逆罪名坐实,燕王就是被逼到了悬崖峭壁,只能逞困兽之勇。而井柏然又为太子奔走,一路遭到燕王的追杀,虽说江湖中人大多不问庙堂,不过他在江湖上威望颇深,这事若是传开来,燕王在武林中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于朝堂于江湖便全都落了下风。太子用他引井柏然来此,又用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井柏然牵制着他,有了井柏然在,他们活着到梁城的几率也增加了不只是一星半点,简直每一件事都算得恰到好处。他为太子卖了这么久的命,知道对方手下颇多能人谋士,个个手腕非凡,只是这样的手段,白敬亭从来没想过会用到自己的身上。

井柏然见他老实承认,却也没有任何欣喜之情,白敬亭每对他说一个是字,他心就冷下一分,只觉得怀中人变得格外陌生,几乎不认识了。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全是偶然,不过现在才明白,一切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井柏然强压下心中五味,又抛出最后一问,“小白,我最后问你一句。”

“我此次来溧城寻你,是不是也是你们引我来的?”

白敬亭听他称你们,想是已经把自己和他划开了界限。这事情虽然不是他安排,不过他的确是引井柏然来的饵,难辞其咎。他知道这个问题一旦答了,井柏然必然对他心灰意冷,只当自己一往情深只是被他利用,他多年以来的夙愿也就实现了,而不知为何唇舌像有千斤重,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井柏然等了良久,见他不愿回答,知道他是默认了。他本来还存着一些期冀,希望白敬亭不是从头至尾都在骗他,此时都化成了风中雾和火底烬,又冷又苦地散了个干净。他缓慢地推开了白敬亭,站了起来,一掸衣襟,白敬亭坐在地上看他,看他眼中尽是失望寥落,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扯着他的衣角,切切地唤了一声,“师兄。”

井柏然极冷极淡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那个装着蜜牵的小木盒,抬手就抛进了火里。转身便冲出屋门,往林中去了。

白敬亭如同被一桶冰水淋了个透,知道若是此时不追上井柏然,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也顾不上许多,伸手去火里把那盒子抢了出来便去追他师兄,他轻功原比井柏然好,只消片刻便追上了对方,也不顾井柏然的脸色,伸手去扯对方的袖子,他一颗心此时都扑在井柏然身上,只怕对方真的就此便不要他了,一张嘴,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师兄,师兄!”他哽咽道,他打小性子就硬,几乎从未哭过,此刻泣音压也压不住,简直语不成句,“我再不骗你了,你等等我,等等我!”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井柏然追着,今日才体会到原来追着别人是这样的感受,这么多年来的满腹委屈一时间全都开了闸,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眼泪如同断了线一般止都止不住,而井柏然却不回头看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奔去。

“师兄,不是我引你来的,我不想……我不想叫你来。”白敬亭急切地道,终于把井柏然的袖子攥进了手里,“我不骗你了,你听听我说,好不好?”

井柏然终于回头斜了他一眼,颜色却没有半点和缓,满脸都是森冷怒气,拂袖一掌便向他拍来,从牙关中迸出一句,“滚!”

他一掌使了五分力气,本来只想着借着白敬亭闪躲的时候便能趁机脱身。不想白敬亭竟然不闪不躲地接了他这一掌,正中肋下,顿时闷哼一声,如一片落叶一般往后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井柏然大惊失色,他本来是在气头上,眼下看见白敬亭真的受了伤,什么其他的都忘了,飞身便过去把人揽住了,去摸他的脉。白敬亭本来就急火攻心,又挨了一掌,此时气脉翻涌,眼看着又一口血涌出来,淋淋漓漓洒了一襟,却全然顾不上这些,反手就抓住了井柏然给他号脉的手腕,气息零乱地求他道,“师兄,你别不要我。”

井柏然一震,见白敬亭一张脸白得像纸,泪痕道道纵横,颈边胸口全是些血迹,另一只手里还攥着装蜜牵的那个木盒,被燎出了一片的水泡。他这么多年来记忆中的白敬亭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心便软了,只是脸上还不表现出来,只硬邦邦地问他,“你怎么不躲?”

“我想不起来。”白敬亭道,他挣扎着跪坐起来,身子直往下软倒还想使力,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井柏然赶紧伸手去扶他,他紧紧地抓着了井柏然的手臂,像是将溺之人攀住了浮木似的,“师兄,等过了明日我们到了梁城,我每一件事情都讲给你听,你别,你别……”他想说“你别丢下我”,却又说不出口,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盼着井柏然能放下了他,如今这件事眼看着就要成真,他才意识到,就算是井柏然放下了他,他也放不下对方,白敬亭这一辈子,已经是完了。

“你这是何必,连命也不要了。”井柏然叹了口气,放软了口气,掏出一粒罗浮丹来喂他服了,“我不走,你先不要随便运气,闭上眼睛歇歇。”

白敬亭不吭声,井柏然知道他还怕自己随时要走,便从他手中把那盒子拿了回来,重新收回袖中,把他搂紧了安慰道,“你看,这个我收着了,我不会走的。”

白敬亭半晌也不答话,只是用完好的那只手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井柏然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只是手还不撒开。他心疼白敬亭,此刻把对方骗他的事情全都抛诸脑后,只恨不得刺自己几剑,把人抱起来便起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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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死金牌其实长得不像金牌,我就强行让它长得像金牌。

小白没有伤很重,主要是比较害怕,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人一紧张就会很困。

有话好好说,不建议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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