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白树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井白】与云齐(四)

这次有我们的第一位嘉宾正式出场了!

为大家带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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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亮,这城里果然乱成了一锅粥,满城的官兵来来往往,城门口关卡重重,整座城被守得如一座铁桶一般只能进不能出。官府并没有传出钦差身死的消息,反而号称这城里来了江洋大盗,偷了燕王府的奇珍逃之夭夭,命巡捕挨家挨户地搜捕拿人,一时间人心惶惶,街上冷冷清清,再没有昨日的热闹。

井柏然前夜本来辗转反侧,后半夜不知怎么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上还是白敬亭唤着他把他摇醒,他已经出去了一趟,假作买早点,打听了一些消息回来。

“钦差的事情没有声息,但是王府闹贼的事情,坊间谣言已经流传开了。”白敬亭咬了一口油条说,他一早上把这房间里掘地三尺地又检查了一遍,确保里里外外再没有一个血点子,又去和掌柜的卖了个乖,就说他们师兄弟两人胡闹,弄坏了门闩和窗棂,赔了一堆不是又添了块银子。掌柜见了银子,自然不会再难为他们半分,满口让他们不必挂怀。他这回知道他们二人不是钦差和逃犯,不过是一对寻常的师兄弟,这一天一夜端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谣言怎么说?”井柏然问。

“我在早点铺子站了一会,又在大堂里耽搁了一阵子,听到了不少版本。”白敬亭想起那些个谣言,笑道,“有人说是丢了皇上御赐的玉如意,又有人说是王爷的大印,更有甚者,竟然说是王爷的小妾被人给偷了,传得玄而又玄,可是说来说去,倒是没人提到钦差的事。”

井柏然皱紧眉头,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无人提到倒也不奇怪,燕王肯定要封锁消息,这谣言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散布来混淆视听的,好能借个引子拿人。不然朝廷知道钦差死在这里,免不了要派人来严查此事,燕王要是真的意图谋反,对他可是大为不利。”

白敬亭点头道,“不过看来昨晚那位仁兄可能侥幸逃过一劫,至少没落在追兵的手里。”

“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法从城门走出去,从此处到梁城,我们不走官道,只走捷径小路的话,可能也要花上四天左右的时间。”井柏然算到,“我们就从城北的山里面出去,翻了山就是芒城,芒城是齐王的封地,齐王是个闲散王爷,与太子和燕王都不是一派,相比之下风险小些。”

 两人就此决定,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准备上路。临行前白敬亭突然又跑下了楼,和掌柜的交了三日的房钱,又叮嘱若没有吩咐不要去房间里打扰他们,再回到房里,布置出有人仍然住在这里的假象。才和井柏然两个人一起明目张胆地出了大门,往城北去了。

“这障眼法恐怕也只是些无用功,我现在担心的只是你昨晚行踪已露,燕王不出多久就会想到你的身上。”白敬亭叹道,他们两人出门前易容改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看起来也绝非之前的两个人了。

“我们的脚程比官兵不知快出多少,一日可行上百里,如今又改换了头脸,等到他们想到我的头上,我们早已在梁城了。”井柏然安慰他道,“只要不中途横生枝节,想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嘴里这么说,燕王的信揣在他的胸口却像块火炭一般,他向来不过问朝廷事,不想如今却沾上这样的事情,不过眼前师弟在身边,他就算是再心如油煎也不敢透露出一分半毫,怕被白敬亭看出,自乱了阵脚。

“你少说这些话,”白敬亭搡了他一把道,“小心反而触了霉头。”他们虽然在山间小路穿行,不过两人俱是轻装上阵,又一路施展轻功,倒也不嫌山路难走。只是这山中不少蛇虫鼠蚁,井柏然向来讨厌这些,免不了被白敬亭嘲笑了一番。

“你这么害怕这些个,当初如果输给了蛊医,看你怎么办才好。”他们俩看着脚边草丛里游过一条寻常的草蛇,井柏然只看得头皮发麻,脚下一轻就跳到树梢上去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井柏然从树梢折下根嫰枝来打他,“不然蛊医的毒窝我可是半步也不想踏进去,你不知道,她那屋里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的尽是些蛇鼠尸体,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巧器皿,里面都发出怪声,我看着都胃里反酸,还在里面呆了三天三夜!”

白敬亭一伸手,用两根指头捏住了树枝,又反手掷回去,“我还不知道你?人家请你去,你就算不是为了我,还是要去的,你这人最怕驳人面子,人家就算邀你去刀山火海,只要说得冠冕堂皇,你就高高兴兴地跟人家走了。”他话听着像是刺人,但是又含着几分担心在里面。

井柏然把脸一侧,树枝就擦着他的头发过去了,“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不是还有你拉我出来?我怕什么。”

白敬亭哭笑不得地斜他一眼,“你倒是真信我,我武功这么不济,到时候跑还来不及,怎么救你。”

“我若是不信你,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信了。”井柏然从树上跳下来,亲热地揽住了白敬亭的肩膀,“你像只鸟似的又轻又灵,哪儿都能带着我出去。”

白敬亭突然站住,打开了他的手,看了看四周皱眉道,“师兄,我怎么觉得我们是绕回来了?”

井柏然听了这话,也打量起了他们周遭景物,看到草木无一不眼熟,又看到路边一块豁口石头,不禁也眉头大皱,他们确实是又绕回原地了。

他们本来想着这山非高非险,最多不过半日就能翻过,哪想得到这山里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竟然迷了路。眼看着在这山里耽搁了将近大半日,连日头都开始西斜了,还在原地兜圈子。

“我想起来,我前天就是在这山里跑了一整晚,最后被我误打误撞,冲下山去了。”白敬亭道,“我本来是以为因为入了夜,我这眼神不行,现在看来恐怕是有人动手脚。”

“这里肯定有什么阵法在,我们不得其法,在其中乱撞,肯定是出不去的。”井柏然道,忍不住焦躁起来,“要是大师兄在,一定早就能看出门路,只可惜我们俩对这奇门遁甲都没甚研究,恐怕要耽搁一阵子。”

“谁平白会在这山里摆阵?这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白敬亭气道,“等我找到是谁捣鬼,看我不把他眉毛拔光。”

“哎哎哎,你这小孩戾气怎么这么重啊?”他话音还未落,树顶上突然传来声音,他们两个一起抬头,只见树上连滚带爬地落下一个怪人来,看着不像有功夫的样子,落地还趔趄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谁知道你们来啊?”

井柏然一手把白敬亭往后护,对方反而不领情,直往那人身前凑,想看个究竟。

“你们打哪来往哪去想干嘛啊?”怪人挺高兴地问道,他从头到脚无一不怪,头发半长不短,青一块红一块,仿佛在头顶打翻了染坊,衣服倒也不脏,只是看不出来个形状,反而像在裁缝店里没头没脑地冲将出来缠了一身的布,两手空空,腰里别了根笛子,一副笑模样,看着倒无害。

“这阵是你布的?”井柏然也不和他客套,单刀直入,开口便问,不料对方却对他全然置之不理,反而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看他身后的白敬亭。

“小孩,我认识你!”他盯着白敬亭看了一会,叫起来道,“你是前天晚上在这山里乱撞的那个!”

白敬亭不知道自己易了容怎么还被认出,只能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应了一声。井柏然看这人举止怪诞,愈发看他不像好人,伸手就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对方眼看着他要动,啧了一声,突然伸手在他的手腕子上拍了一下,井柏然一惊,没想到自己居然完全防不住对方的动作,又发现自己右手突然之间酸软无力,已经是动不了了。

“你!”他又惊又怒,往前一步,反而被白敬亭拉住了,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兄,人家是高人,不要冲撞。”

“你看看,还是小的懂事,小时候没少让梨吧?来,我给你个大梨。”怪人笑嘻嘻地说,不知道从哪居然真的摸出个又大又漂亮的生梨来,塞进白敬亭的手里。

白敬亭也不客气,用袖子抹了抹张嘴就咬,他看出来这人虽说感觉不出半点内力,可是既然能一招制服他师兄,那他自己想是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不如老老实实地听话,说不定对方能放他们一马。

“大师,”他边嚼边说,“我师兄就是这样,小时候师傅总把他和我们家那毛驴子拴在一起,现在就这个驴脾气,您别怪他。”井柏然气得在他屁股后面来了一脚,直用眼刀剜他的后脑勺。

“我哪能和你们小孩一样啊。”怪人摇摇头说,“你也不用担心,他那手你给揉揉就好了,好好揉揉,拧个劲儿。”回头又数落井柏然说,“就你手欠,今天不吃点亏,明天就能去薅毛驴子尾巴了!你这个瓢脑袋再被尥上一蹶子,看你怎么娶媳妇。”

井柏然少年成名,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时间简直要气昏过去。白敬亭在他后背上紧忙给顺着,顺带着把手上的梨汁都擦在他的后背上,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又得罪了人,把他剩下的手腕子脚腕子一起废了,他可扛不动他师兄下山。

“大师,怎么称呼您啊?”他又赔笑道,“我们急着赶路,不小心闯了您的阵,您能不能行个方便,指点我们一下,放我们下山去?”

“我叫大张伟。”怪人回答的倒是挺爽快的,白敬亭脑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反而稍微放了点心,这人要是燕王的人,肯定也不会和他们浪费这么久,他们俩在他面前根本不是对手,不如一刀一个杀了交差。“想下山成啊!就跟我走吧。”他说着就迈步往前走,白敬亭赶紧跟上,两只手还捧着井柏然的那只手腕子搓着,他师兄的一张脸黑如锅底,别别扭扭地跟着他走,仿佛比杀他还痛苦。

白敬亭看他一眼,有点担心问他,“你手腕子疼?”

“可别赖啊,”张伟在前面道,“他是脸疼!”

井柏然几乎咬碎钢牙,又怕对方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主意来作弄他,此时赶路要紧,面子也没那么重要了。

“张先生,您这是什么阵啊?”白敬亭边走边问道,四下里看着路,仍然没看出半点门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别叫张先生,叫大先生吧,”张伟在前面答他说,“这世上张先生可太多了,没意思。”

“大先生,”白敬亭恭恭敬敬地改了口,“您这个阵法真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张伟回头打量了他一眼道,“不成,你不是童子之身,学不了了。”

白敬亭一愣,霎时间一张脸简直红得滴血,恨不得把脑袋藏进地里去,简直想捡块石头就去砸张伟那个花花绿绿的后脑勺。井柏然在旁边嗤地笑出了声,被他恶狠狠地在手腕的皮上拧了一把,痛哼了一声,眼看着那块就紫了。

“红什么脸呢,我逗你玩呐,”张伟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又开口说道,“你学这阵也没用,这阵是我自己摆着玩的,没什么稀奇,就是借着这山的山势流水,到别地方都不好用了。”

白敬亭答应了一声,脑袋还是垂着。井柏然像是安慰似的伸手过来摸了摸他,被他又打了一记。

“说起来,你前天不是已经破了我的阵,跑下山去了?害得我还被人好一顿笑话,说我连个雀盲眼都抓不住!”张伟突然想到,又说道,“我这才又回来重新摆了阵,本来想抓个厉害的野兽玩玩,没想到又抓着你们两个,还个顶个满脸倒霉,一个揣了个烫手山芋,一个藏着一肚子官司,看着就晦气。”

白敬亭和井柏然听到他说得准,忍不住对视一眼,暗暗心惊,迟疑着要不要跟着他继续走,张伟却不管他俩,自顾自地往前走,“你们俩要是跟丢了,今晚就在这山里睡吧。这山里别的不多,蛇可不少,专门咬人的手指头和脚脖子。”

井柏然一个高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就追了上去,白敬亭还拉着他的手腕,脚底下踩了块滚石,又被他扯得往前倒去,井柏然又回身来扶他,两个人一来二去又贴到一起,张伟回头看了一眼,不禁连连摇头,“年轻人啊,就是这样不好,太躁了。”

白敬亭站直了,又凑到张伟身边去,“大先生,你会看相啊?”

“什么叫看相,我这叫知天机。”张伟斜了他一眼道,伸手在他的脸上拍了两下,“你长得这么无辜好看,肚子里却都是黄连苦胆,何不索性由它去了?事都是藏不住的,哪天你那情郎哥哥知道了,看你要如何。”

白敬亭听了这话面如白纸,伸手就去掩张伟的嘴,一边回头看井柏然,后者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走着,不像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

张伟拨开他的手道,“你也不用紧张,他听不见你我说什么。”想是他又使了什么术法,白敬亭将信将疑地盯了井柏然一会,看对方确实如泥塑木雕一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你瞒他本来是为他好,可是他一向自恃了解你最深,一旦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他心高气傲,不知道还要闹成什么样。”张伟叹口气道,见白敬亭也不接话,只是垂头丧气地走在一旁,知道自己此时也说服他不得,也不再勉强,“罢了,你俩前途凶险,还要遭遇许多的灾祸,这桩倒不是最要紧的。我看你招人喜欢,才和你说了这许多,你也不必太烦恼了。”

他这话说完,就也不再理睬白敬亭,解下腰间的笛子吹起来,明明是根横竹笛,张伟却竖着吹,居然也能吹出声音,只是吹得极为难听,更像是有白事操办,一路惊飞鸟雀无数。白敬亭面孔都皱在一起,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着,继续揉着井柏然的手腕。井柏然如梦方醒,听了这难听的笛声也忍不住大为皱眉,两个人缩在一起,他们本想这竹笛是张伟的什么奇门兵刃,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效用,难听得让人闻风丧胆,真是出人意料。

张伟吹了个尽兴,又唱起歌来,唱的正是前朝李长吉的《休洗红》,他笛声难听,唱得却不错,配上这山中婆娑树影,叶底莺歌,颇有几分出尘之意。白敬亭听他唱到“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这一句,忍不住抬眼去看井柏然的脸,井柏然见他瞧自己,也不知他是为何事,只对他一笑,手中紧了紧。白敬亭见他笑容,只觉得胸口一滞,又急急地把眼神避开了。

“你们就沿着这路一直往山下走,就上了官道了。”他们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张伟站住了脚步,往山下遥遥一指。白敬亭和井柏然回头一看,他们已经把那片林子甩到身后了,而日头还挂在天空中,从他们遇到张伟开始竟好像没移动过半寸。

“大先生,多谢您引路,”白敬亭躬身长揖,井柏然也跟着他施了一礼,他虽然被张伟捉弄了一番,但是此刻也知道眼前人确实是前辈高人,再看重所谓面子就只是不识好歹了。

“谢什么,你们去吧。”张伟一摆手道,他打量了两人一番,抬起手在井柏然的胸口拍了两下,正拍在燕王的那封信上,井柏然心如擂鼓,但是脸上却还是恭敬的。

“你天生是贵人,不会有什么事。”张伟道,“只是有些事情,当放则放。”

井柏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答应着,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触了他什么逆鳞,又要被变成个瞎子瘸子。

张伟又转向白敬亭,看着他,又叹一口气,“白家小孩,你呀你,也不糊涂,也不聪明。”白敬亭听了这话,只是抿着嘴,一副百毒不侵的面孔,井柏然不知道他二人打什么哑谜,心里有些紧张,攥紧了白敬亭的手。

张伟想了想,从袖子里又摸了个桃子出来,递给了白敬亭,“你再吃个桃罢。”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井柏然和白敬亭眼看着他在林间三绕两绕,身影便不见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井柏然问道,和白敬亭一起挨着肩膀往山下走去,“我看他提到你时态度遮遮掩掩的,叫我放心不下。”

白敬亭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句句玄机,我也参不透。不过他既然说你是贵人,那我们这一遭想必也是有惊无险。”他把张伟和他说的那些都咽进了肚子里,不然也只是让井柏然担心,徒增烦忧。

井柏然听他这么说,就也不再问,白敬亭心不在焉地三口两口把张伟给的桃啃了个干净,啃到最后,竟然发现桃核上面有字。他悄悄看了井柏然一眼,对方没注意他,正在往山下张望,他也不声张,自己认着桃核上面的字,正是遁卦一阴的爻辞。

“遁尾,厉,勿用有攸往。”他自己在心里翻来覆去将这几句话念了几遍,不由得苦笑道,事到如今,他哪有什么退路,此刻止步是万万不行了。他听了张伟的话,心里清楚自己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之前为之辗转的种种在此刻已经成了小事,反而步履轻盈起来。

“小白,想来我们两个好不容易才相见,结果一见面就接了这种断头差事,不得安宁,简直是倒霉到家。”井柏然边走边气道,“等这事了了,我非得带着你去什么观里庙里多拜拜不可。”

“我们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白敬亭道,随手把那桃核扔到了脑后,“这事要是了了,想是满天的菩萨神佛都照拂着你,你想往哪儿去都成。”

井柏然听他话中只称“你”,立刻不同意道,“我往哪儿去,你都得跟着。”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是你往哪儿去,我都跟着。”

白敬亭一笑,“师兄,这回就换我跟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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