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白树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井白】与云齐(十三·完结)

完结了!!!!!!!!

居然写了将近八万字,我六年来写得最长的一篇文。

说了是HE,就是HE,一切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快夸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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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亭只觉得像是一脚踏进了夜里,一瞬间眼前已经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两只手被人一左一右地拉住,只能跟着往前走。周遭起初静得可怕,半点声响都听不见,甚至连他自己的脚步声也没有,他心中忍不住焦躁,便开口问道,“两位,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话一出口,自己就觉得好笑,自己现在是一缕幽魂,除了阴曹地府还能去哪儿?前面的两个鬼差倒像是消失不见了似的,一声不响,只是他手腕上的两只手还钳得死紧,冰冰凉凉,像是两道镣铐,他试着挣了挣,对方反而越收越紧,只勒得他手腕生痛,很快就到了让人不能忍受的地步了,白敬亭忍不住抱怨道,“两位小哥,你们不回答我就算了,何苦花这么大力?这儿这么黑,我连自己的胳膊都看不见,难道还能逃回阳间去?”

黑白无常仍然不回答他,白敬亭自讨没趣,脚下一绊,踉跄了几步,突然觉得有异,刚刚像是踩着棉花往前,这下却是踩上了地面,而且耳边终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些声音,可是又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倒像是有人低声细语地互相交谈似的。

“死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白敬亭感慨道,“黄泉路倒是的确够寂寞,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本来还想在这等等我师兄,等他百年之后来了,看到我还在这等他,岂不是很浪漫?现在看来是等不了了,不然膀子都要被扯掉。”

“白家小孩,你人死了,舌头倒还是很灵活。”一个声音从他们一行身后传来,白敬亭立刻回头去看,看清来人的时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

“你什么你,”张伟提着一盏灯笼,周身笼着融融的一轮光,从他们身后走过来,他步履悠哉,但是走得倒是很快,本来看着还有很远的距离,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不认得我了?”

他刚走到白敬亭面前,便提起他一只耳朵骂道,“我的桃儿你白吃了?我叫你跑,干什么非去送死?”

白敬亭本来叫他惊得张口结舌,直到耳朵被揪疼了,才委委屈屈地叫了起来,“大先生,哎哎哎,您轻点,我要投胎去了,下辈子可不能只有一只耳朵。”

张伟松开了他的耳朵,刚要回答,范无咎先开了口,冷冰冰地道,“延生星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敬亭还是头一次听他讲话,他借着张伟手中灯笼的光回头一看,吓得倒退了两步,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是在人间的时候仪态潇洒的青年模样了,眼下的模样倒才像无常鬼差。

张伟笑嘻嘻道,“谢七爷,范八爷,这个人你们带不走了。”

范无咎怒道,“星君,他是凡人之身,阳寿已经尽了,该如何处置,轮不到您插手——”他言辞激烈,谢必安在他肩上一拍,拦住了他,自己开口道,“星君,无咎是有些冒昧了,不过白公子的确是不能交给您,不然我们回去,也没有办法跟大帝交差。”

张伟摇摇头道,“你就是把他带回去了,也没办法和大帝交差,你们拿他下阴间之前,掂没掂过他的斤两?”

范谢两人对视一眼,谢必安伸手在白敬亭额头上一点,眉头紧皱,张伟的神色却越发得意了,白敬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在他们两个之间看来看去,谢必安的手指头凉得像铁,几乎要把他的脑仁冻上了。

“他……他少了一魂一魄。”谢必安收回了手,迟疑道,范无咎在旁边听他此言,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这怎么可能?”

“他魂魄不全,你便是带他走,也进不了酆都城,没法送他轮回转世。”张伟笑了笑,像是早就都算好了似的,“你让他跟我走,我自有安排。”

谢必安犹豫道,“可是放他走——”

张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若是大帝怪罪下来,你便说是我把你们两个胖揍一顿,把他的魂儿抢走了,这还不成?”他说着就把手中的灯笼往白敬亭手里一塞,“咱们走吧。”也不给黑白无常回答的时间,转身拉着白敬亭便走。

白敬亭根本身不由己,只能被张伟拉着走,眼下有了灯笼照亮,脚下的路倒是清楚了,原来是一路望不到头的青石板。他边走边回头望去,发现他们正走在一座桥上,桥尽头是一座城池,想必就是酆都城。他好奇地往桥下看去,只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原来桥底下是一片血海,浮沉的尽是些人头,他早先听到的那些轻轻细细的话语声,正是这些人头发出来的。

“别往桥下看。”张伟在他前面道,“小心被哪个冤鬼盯上,拉你下去一起受苦。”

白敬亭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只是默默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里感慨道幸好自己已经死了,不然就要吓死在这里。

“你不问问我,你的一魂一魄去哪了?我不放你去投胎,要带你去哪?”张伟又道,他们前方隐隐透出一点光来,只是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既然带着我走,自然有你的道理,”白敬亭道,“你要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告诉我了,你若不想说,我问了又有什么用?”他看手中的灯笼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年元宵灯会他送给井柏然的那盏兔子灯,灯笼仍然是崭新漂亮的,仿佛才刚刚糊成,上面的灯谜墨色新鲜,像是一点年岁都没有经过似的。

张伟叹口气,埋怨道,“你啊你,怎么这么不可爱?”

白敬亭撇了撇嘴,心想自己此刻是一个死鬼,可爱不可爱有什么干系。

他跟着黑白无常走的时候仿佛是一脚从他自己的院落里踏进了地府,这下子跟着张伟走却是正好反过来,前一脚还踩在一团黑雾里,后一脚已经是天光大亮,恍如隔世,四下里望望,满眼草木苍翠,竟然是在山中。

白敬亭打量着周遭,愈看愈觉得景致熟悉,突然灵光一现地叫到,“这不是溧城的山吗?当初我和师兄见到你,就是在这。”

“这的确是当初那座山,不过咱们可不在溧城。”张伟道,“这是度朔山。”

白敬亭不知道度朔山是什么地界,但是却立刻听出了张伟的弦外之音,道,“那这么说来,当初您和我们可就不是恰好碰见了。”

“是,我起初本来是想把你拦在溧城外面。”张伟坦然答道,他脚下仍然不停,不知道要往哪儿去,白敬亭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他。“谁知道你不知道怎么竟然撞下山去了,我那一次没有拦住你,便再没有机会,只能在你和你师兄上山的时候故技重施,希望能劝你们回心转意。”

他说到这,回头瞪了白敬亭一眼,“可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没有一个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再往前去,你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我叫他当放则放,也被他忘到脑后去,幸好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早一步把你魂魄扣下,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白敬亭不明不白地挨了他一瞪,觉得颇为委屈,嘟哝道,“我是倒了什么霉,连死都死不安生,这大白天的,我还打着灯笼,看着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身在人世,就是短了魂魄的孤魂野鬼,这灯笼点着,你便沾了人气,它要是灭了,山里的甲作就会把你吃了。”张伟听见他抱怨,便回答道,“你还是别叫它灭的好,甲作吃鬼就像虎吃人,痛得很。”

白敬亭听他这话,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死他不怕,可是痛他是很怕的,赶紧把灯笼诚惶诚恐地攥紧了,继续跟紧了张伟,往山下走去。

“大先生,你是要带我去哪儿啊?”他走了一会,又开口问道,这山里的景色乍一看好像处处熟悉,再一看又处处陌生,叫人看不出个头绪,张伟倒是全然没有迟疑,七转八转就走到了山脚。

“到啦。”他往前一指道,“白家小孩,你看那是什么?”

白敬亭一抬头,面前是极高极大的一棵桃树,明明已经是深秋时节,却开满了一树的雪白桃花,风一过,花瓣便簌簌而下,落在他们两个的衣襟上。

“这是你离开溧城那天扔下的桃核长出来的树,”张伟转身面向白敬亭道,“你少了的一魂一魄,就在这桃树里。”

白敬亭看了看这桃树,心想他离开溧城不过是几天前的事,这树看起来年纪却比他还要大,他心里这么想,不过嘴上却没说出来,毕竟他连黑白无常都见过了,也再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还真是玉树临风。”他把这桃树上下打量了一遭,评论道,张伟听他这话,恨不得当场把他剩下的魂魄打散了,“你还真是毫不在乎你自己的魂魄,你可知道缺了一魂一魄,你没办法投胎转世,会怎么样?”

白敬亭懒懒散散地道,“我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你既然带我来这,当然是有你的心思。大先生,你从一开始就想拦着我进溧城,想必是不愿意让我死,如今又费尽心力扣下我的魂魄,不让我入轮回,若是我再天真一点,就会以为你要救我还阳。”

张伟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我若是说,我的确是想送你还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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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这话说出来,白敬亭反而不说话了,他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困惑,往桃树上一靠,几瓣桃花落在他肩上,被他一一拂去,恍惚之间,又想起溧城的桂花。

张伟见他不答话,话锋又一转,道,“你想不想看看你师兄?”他未等白敬亭回答,自顾自往空中一划,眼前便浮出一副图景来,像是透过水帘窥视,不是很真切,但透出的确确实实是井柏然的身影,他提着随侯剑,剑尖还在滴血,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神却像是死了。

白敬亭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去碰他,可井柏然的身影又化去了。

他立刻转向张伟,急切道,“那是谁的血?他杀了谁?”

张伟不说话,指尖一弹,眼前画面又变幻,这回白敬亭看得真切,地上死不瞑目的正是燕王本人,他身首异处,死相惨烈,白敬亭低呼了一声,心里不由得不安起来,师兄他,师兄他——

“你以为这就完了?”张伟哼了一声,画面陡然又变,这回却是金銮殿上,血流成河,秦王龙袍加身,俨然已经是当今圣上,他口唇开阖,像是正在和人急切地说些什么,话还未讲完,已经被人当胸一剑斩下,转眼间就血透重衫,委顿在地。

白敬亭猛地退了一步,一把扯住了张伟的衣袖急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死后第三年的事。”张伟伸手往空中一抹,那影像就如同水雾蒸发一般散了,“你死之后,他便开始追查飞燕令的事,花了一年时间,把燕王手下所有江湖中人上上下下杀得一干二净,你大师兄见他行事过于狠毒,屡劝不改,便把他逐出师门,他从此就独自一人往来,成了江湖上有名的鬼见愁,在第二年你忌日的那天,砍下了燕王的首级,成了朝廷钦犯。”

“燕王死后,紧接着先王便驾崩了,太子继位,他销声匿迹了一年,用别人的脸皮混进了殿前司,你第三年忌日的时候,行刺了新王。”

白敬亭张开嘴又闭上,半晌才发出声音,勉强地开口问道,“那他——”

“乱臣贼子,万箭穿心,曝尸三日。”

“新王驾崩时尚未立太子,剩下的王爷势均力敌,争了几年也争不出个结果,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张伟沉沉地道,“你看,你若是死了,你那师兄就会搅得这天下大乱,现在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还阳了?”

白敬亭不说话,良久才在身边桃树上狠狠地锤了一拳。

“傻子,谁要他做这种事?”他的语气听起来又难过又心慌,比他自己死的时候心里更苦一百倍,自己走的时候,明明叮嘱他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这是什么样子?

“不过还阳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张伟又道,“你阳寿毕竟已经尽了,此番若是想回去,便要拿你这一魂一魄到奈何桥下血池里代你顶罪,回到你肉身中的不过二魂六魄。若是再身死,魂魄不全,便再入不了轮回,只能散去,如此这一世,便是你最后一世了。余下的一魂一魄,要生生世世在血池中受苦,你可愿意?”

白敬亭立刻就要答他,张伟抬手阻拦他道,“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你若想现在去转世,我自然也放你转世,你这世辅佐真龙有功,来世可以投一个好胎,也可能又和你那师兄遇在一起。何况王朝兴亡,皇权更替,哪怕你活过来也很难说,你师兄不杀皇帝,皇帝也可能死在别人手里,这样一来,你还要不要还阳?”

白敬亭看着他,苦笑道,“就算是不顾天下苍生,我也不能放他一个人那样活在世上,他是当世的大侠,要做天下第一的剑客,是我最喜欢的师兄,怎么能沦落去做乱臣贼子?”

他抬头望望寄着自己魂魄的那棵桃树,又道,“天下之大,我来世到哪里去寻他?来生来世,便已经不是我跟他了,今生若能与他再贪得几晌,赔上以后千生万世也愿意。”

白敬亭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个字都讲得很坚决,仿佛谁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他神情很温柔地看向手里的灯笼,里面烛火灼灼地烧着,怎么也烧不尽,风过枝头,桃花落如急雨,像要迷了人的眼睛,白敬亭就站在这桃花里对张伟道,“星君,我想好了,请您送我回去。”

张伟看了他良久,叹了很长很深的一口气,道,“和阳,这么多世,你每世都要为他而死,他每次都要为了你把这人间搅个翻天覆地。这问题为兄已经问过你很多次,你次次给我的都是一样的答案,这次我若违了天条送你回去,不知道能不能终于解了你们的劫数?”

白敬亭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星君,和阳是谁?”

张伟不答他,只是很愁苦地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天庭本来已经很无聊,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说着便从空中接住一瓣桃花攥进手里,那棵高大繁茂的桃树竟然转眼之间就枯死了,所有的桃花都从枝头跌落下来,如同山中落雪,直把这一方天地都染白了。白敬亭正想再问,却未料张伟在他额前猛击一掌,喝到,“还不回去!”他躲闪不及,猛地一跤往后跌倒,像是坠入万丈深渊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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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亭倒抽一口凉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像个溺水之人一样急促地喘息了几声。

“小白?”他听见极惊愕的一声喊,一抬头,井柏然正站在他的床边,神情难以捉摸地看着他,白敬亭看他脸色怪异,笑道,“师兄,你怎么了?像是见了鬼。”他四下里看看,奇道,“咦,我怎么回到这儿来啦。”他只记得他从马上摔下来,再醒来便已经在自己旧日的房间里了,中间种种,一律是一片空白。

“我这是昏迷了多久——”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井柏然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把他余下的话都没头没脑地撞了出去,井柏然用的力气极大,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似的,白敬亭吃痛地叫了一声,“师兄,你怎么了?”他不解地抬起手来,在井柏然后背上拍了几下,又惊叫道,“连我手上的伤都好了,我难不成睡了好几个月?”

“闭嘴。”井柏然在他肩头低低地说。

白敬亭觉得很不服气,“我攒了几个月的话,才醒来你便叫我闭嘴,师兄——”他说着话,突然感觉肩膀上热热的,他迟疑了一下,轻轻地伸出双臂搂住了井柏然的脖子道,“师兄,你哭什么?”

“师兄,你别哭啊?”

“咦,哪儿来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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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的青年坐在画舫上案几边道,“昨日太子继了位,估计燕王是要反了。”他意态闲散,腰间一把长剑,捉起一只酒盅来饮。

船舱中传来一个声音道,“谁关心那个,我在江湖上可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是关心关心吃喝比较好。说到这个,你到底何时给我唱曲儿啊?”

一个白衣的青年从船舱中钻出来,坐到玄衣青年身边去,没骨头似的靠到他身上去,跟他讨酒喝,脸上笑嘻嘻的。被他靠着的人很没办法地摇了摇头,对方就着他手里的酒盅喝了一口,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又拿起酒壶来斟满。他们两个人生得好看,一只游船从他们船畔经过,船上的小姐看见他们便红了脸,直到两舟错开,仍然不住往他们船上回望。

“师兄,你又招惹人家姑娘了。”白敬亭回望一眼,对井柏然道,“武林大会也过去了,你好好的武林盟主不做,跑来游山玩水,真是玩物丧志。”

井柏然瞥他一眼,手在他腰上捏了一记,白敬亭忍不住叫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没有办法,我怕我去参加武林大会,我养的兔子就要趁机跑了。”井柏然又饮了一口酒道,“他劣迹斑斑,而且会飞,我可放心不下。”

白敬亭叹气道,“说明你对他还不够好,你要是天天唱曲儿给他听,他保准不跑了。”

井柏然把酒盅一放,道,“哪用得那么麻烦,我自然有更好的办法。”说着一把将白敬亭抓住,像提只兔子似的提进船舱里去。

杯中明月一盏,碎了还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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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与云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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