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白树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井白】与云齐(十二)

没完结!看来还要再等一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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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亭怔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举到眼前看,手仍然是他的手,怎么看都是活人的血肉,一颗心也在腔子里面跳着,整个人好端端地站在地上。

两个青年耐心地等着他,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人似的,白敬亭看看他们,又看看这房间,这房间他睡了很多年,只是这五年间很少回来了,他伸手去摸墙上挂着的画,却摸了个空,再一看,自己的手从画里穿了过去。

白敬亭突然生出无尽的荒唐之感,低声笑了起来,仿佛此情此景不过一枕黄粱,要是他此时醒过来,井柏然就会坐在他旁边,横眉立目地看着他,就跟当初在溧城的客栈里一样。他自己硬扛了那一箭,师兄免不了要骂他一顿,可能还要挽起袖子揍他一顿,弹他几个栗凿,可是井柏然想必是舍不得对他生什么大气的,他骗他那么多年,最后师兄还不是原谅他。等他好了,他们俩还有不少地方要去,不少事情要做,头一件事就是去租一条画舫游江,让他师兄自己唱曲儿给他听,他说什么井柏然都依他,这桩想必也会遂他的心愿。

他走到桌边去,他师兄就在那,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眶下一片青黑,像是过得很不好,他认识井柏然很多年,对方一直都是英俊潇洒的,只有被他气得气急败坏的时候,模样从来没有这么凄惨过。

白敬亭忍不住伸出手去推他,他的手碰不着墙上的画,自然也碰不着井柏然,从对方身上又穿了过去,他像是被烫了似的弹开,看看床上躺着的形容枯槁的自己,又看看一身颓唐的井柏然。

“白公子,你已经不是这尘世间的生灵,是碰不着这里的东西的。”白衣青年又道,“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和我们走吧。”

“我死了?”白敬亭像是不可置信地问了句,又自己摇摇头道,“无常都来拿我,看来是真的死了。”

他看看门口的两人,又道,“我本来以为无常是很可怕的,会往鬼魂的脖子上套了枷锁就拉了走,你们两个倒是很好看。”

白无常谢必安笑了笑,“白公子和旁人不一样,我们不是拿您,是来请您。”

“我曾经以为我死的时候,必然场面很大,很壮烈,天上要有满天的花雨,身边要有绝代的佳人,我以一敌百,哪怕死了尸身也不倒下,会在江湖上流传很多年。没想到最后就死在这个老旧房间里,身边就只有我的倒霉师兄,而且还很丑。最可恨的是,我死的时候,他居然还在睡大觉。”白敬亭感慨道,他此时此刻知道了自己要死,心里反而轻快起来,干脆在井柏然身边坐下了,只是他忘了自己此时此刻碰不着东西,穿过凳子一屁股跌在地上,好在也觉不出痛,干脆就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井柏然。

“你们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扭头看着黑白两人道,“我跟他吹个枕边风再来找你们,我得叮嘱他烧些什么东西给我。”他讲这话的时候眯起眼睛笑,是很开朗放松的表情,可是语气又是恳求的。

范无咎眉头一皱,想说些什么,谢必安扯住了他,向他使了个眼色,想了想对白敬亭道,“白公子,那我们再等你一盏茶的时间,到时候如果还不走,你就成了孤魂野鬼了。”他话音未落,两人就又成了一黑一白两只猫,从房间里出去了。

白敬亭看他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又转过头来看井柏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甚至也是应该大哭一场的,因为他还很年轻,可是就要死了。但是他只觉得有一些遗憾,甚至是庆幸的,因为井柏然看起来虽然过得很不好,但是既然大师兄还能放他坐在这,那他想必没有什么要紧的伤。

“师兄,”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说,“我要走啦。”

井柏然听不见他讲话,也不回答他,白敬亭觉得这样反而好,因为如果井柏然此时看着他,拉着他不让他走,他可能真的宁愿会变成孤魂野鬼。

“师兄,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白敬亭看着他的脸,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敢看着井柏然讲这些话,他可以很坦荡,很慢地讲,不用担心任何人听见和打断。他向来自诩是个很有胆量的人,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些什么吗?可是有一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对井柏然讲过,因为他怕这些话讲出来就会变得不值钱了,而他的一颗心里盛着的也只有这些话,如果这些都不值钱,那他的心也不值钱了。

现在他不怕了。

“上山前的事情,我统统都记不清楚了,”白敬亭说,“上山之后,我记得最清的也只有你,我走到哪儿,你就跟着我欺负到哪儿,我那时候觉得你可真讨厌,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欺负我的。”

“可是你对我好的时候,又特别好,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现在也不知道,师兄,咱们是怎么就到了今天的?”

白敬亭很怕自己会哭出来,好在他哭不出来,可能眼泪在去梁城的路上都哭干了,如今做了鬼,也是一个没有眼泪的冷淡鬼。

“师兄,我走了,你肯定会很难过,”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最好很难过,因为我头七要回来看看你,你如果没有悲痛欲绝,我就缠着你不走了。”

“可是你也不要特别难过,难过个几月几年就够了,人的一辈子很短,还是快快乐乐地过比较好,我不是一个很贪心的鬼,你为了我难过一会,叫我知道就好了。”他想了想,又很认真地补充道,“可是就算不难过了,中元节还是要给我烧点东西的。”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可是已经来不及啦,”白敬亭很遗憾地说,看了看被门框住的一方天地,碧空如洗,暖阳蛱蝶,人世间竟然这么好,他以前都没有觉得过。“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说长大要做什么?我说要做天下第一的食客,天底下好吃的东西,我都要吃个遍。”

“你说我胸无大志,又说我武功不济,如果想走遍天下,要挨无数顿打,我真是气死了。”

“你要当天下第一的剑客,跟我的志向一比,真是威风极了,我从小就这样什么都比不上你,只有跑路比你快。”

“可是问你为什么要当天下第一的剑客,你又说是因为你要陪着我去,这样我就不会挨打。”

“别人都夸你是真的爱护我,我当时心想,你是傻子吧?怎么没人问我想不想让你陪?吹这么大的牛,等你当了天下第一的剑客,我的牙可能都掉光了,什么东西都吃不成,也有可能早就被打得练成金钟罩铁布衫。”

白敬亭想一想就笑了起来,觉得耳朵有一些烫,又庆幸地想到,幸好井柏然听不见这些蠢话。

“师兄,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而且我说些什么,你也都听不见。”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不会讲话,又有些生自己的气。顿了一顿,又道,“可是如果你能听见,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

白敬亭坐在地上,他眨了眨眼睛,坐正身体,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用很严肃的语气说,“师兄,你是这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骗过你很多次,也伤过你的心,可是我这一辈子,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他讲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一切仿佛才突然有了实感,白敬亭猛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井柏然了,从此元宵灯雪,楼台桂月,字里心,眼前人,都要化进前尘,从今往后,碧落黄泉,两不相见。

“当时在溧城江边,你送走了一只搁住的河灯,只盼菩萨能看见,若是将来你放河灯给我,也叫它顺顺当当地随江而下,不要搁在半路上。我当时对你说河灯放上了江面的时候,托付的心思也就到了,可是现在又害怕,若是真的到不了呢?那你和我讲了什么,我岂不是都不知道了?”

“师兄,我要走了。我又想你一直记得我,又希望你别记得我,看来我不是特别自私,但是还是有一点点,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对井柏然露出一个笑容,有一些不好意思,又有点难过,如果井柏然能看见的话,就会想要吻他。

“我本来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可惜我的一辈子太短,你如果再喜欢上什么人,那你们一定要一起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但是不要叫我知道,我肯定会难过。”白敬亭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糟了,我再讲下去,又要哭了,我听说人死的时候要是流泪,下辈子就会是个爱哭鬼,那可就差劲透了。”

谢必安和范无咎又出现在了门口,白敬亭看到他们,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起了身,最后一次对井柏然道,“师兄,我走啦,再见。”

他说完这话,便回头向门口走去,一点犹疑也没有,迈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影便如薄雾一般化进了日色里,消失不见了。一阵风从屋外来,拂动了井柏然的衣袖,像是有人扯了下他的袖子似的。装蜜牵的小盒子从他袖中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井柏然猛然惊醒,看见盒盖被摔开,白色的蜜蜂飞了出来,在这房间里盘旋一圈,又向门外飞去了。

井柏然看着它消失在院子里,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踉踉跄跄地往白敬亭的床边冲去,白敬亭仍然不响不动地躺在那,井柏然的手抖得很厉害,青筋崩起来,和风煦暖的午后,手心里尽是冰冷的汗。

他轻轻唤道,“小白?”

白敬亭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他手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抬手去探对方的鼻息。

什么也没有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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