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白树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井白】与云齐(十一)

深夜更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下一更估计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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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柏然像是做了场梦。

天地一息之间翻覆,他看着白敬亭从他眼前跌下马去,胸口泼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他想伸手去接,手臂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目之所及除了夜色便是血色,拼尽全力捉住的一角袍袖,也尽数从他指尖滑脱,留下滑腻湿粘的一片触感,不知道是谁的血。他跟着对方一起从马上滚下来,四肢比枯木还要滞重,拖着爬着挪到白敬亭身边,把他的身子搂进怀里去,白敬亭的血是热的,手却是冷的,穿胸一箭看起来太疼了,他的小白那么怕疼,此刻眉目却是舒展的,像在做一个很好的梦。

他不敢去探白敬亭的气息,一个名字哽在他喉咙里,到底却是一个字也未能叫出来,涌出来只是血。眼前景物逐渐扭曲晦暗,井柏然摸索着去握白敬亭的手,把他血肉模糊的五指展开,握进自己的手心里去,却怎么也握不紧。

你又骗我,井柏然想。

他毒血一口接一口地呕出来,视野如同被火烧过一般,由四角开始转为灰黑,最终只剩下中心色彩怪异的一点,有人来扯他的手臂,要把他和白敬亭分开,他想挣开,只是实在是再没有半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从白敬亭的手上一根一根掰开。他想去看白敬亭的脸,只是已经看不清了,眼前的一切成了模糊的色块,黑的是夜,红的是血,白敬亭成了不可辨识的一抹,浸在夜和血里,好像马上就要化进去了。

“小白。”他耳边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却像是听别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似的。

“小白?”

你又骗我?

你又骗我。

你又骗我!

“小白!!!”

井柏然猛地坐起来,肩膀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看了一眼周围,不是他熟悉的环境,他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便想下地,一只戴满了琳琅玉石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的伤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井柏然疼得身子一歪,只能靠在床柱上。

“你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又想往哪去?”来人语气不善,倒没有恶意,井柏然抬起眼睛一看,不禁皱眉道,“怎么是你?”

蛊医眼睛一瞪,“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还不是你中毒得要死了,劳烦姑奶奶来救你的命。”

井柏然无心与她逞口舌之快,只是急急地问道,“小白呢?他好不好?我要去看他。”

蛊医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井柏然一眼,轻声道,“他不太好。”

她的眼圈儿眼看着就红了,跌下一大颗眼泪来,井柏然只觉得那眼泪像一块巨石一般,一瞬间就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砸碎了,他一张脸血色尽褪,猛地钳住了蛊医的手腕,“他怎么了?”

蛊医的手臂上缠着一条绛色小蛇,见井柏然抓住了它的饲主,立刻就直立起身子来要咬他,井柏然向来怕蛇,此时却像是没看到它似的。蛊医伸出一根手指在它的头上轻轻碰了下,叫它安定下来,也不计较井柏然的唐突,只是在他手腕上敲了一记,叹了口气,“师父不叫我带你去看他,只是我想必也拦不住你,你跟我来罢——哎,你往哪儿去,你等等我!”

井柏然几乎是从门外边摔进来的,门被撞开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整个屋子浸在草药的苦气里边,何神医正坐在煎药的炉子旁边,眼神冷冷淡淡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又看向跟着他冲进来的蛊医,后者被她师父的一眼看得怯懦,低头嗫嚅道,“师父,我,我拦不住他。”

“该来的总要来,”神医叹了口气道,“井少侠。”

井柏然只像没听见似的,他从进了这房间的那刻起,就再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只像着了魔似的往床边走去,越走脚步越虚浮,最后双膝一软,跪在了床边。

白敬亭就躺在那,若不是井柏然还能看得出他胸口略有起伏,他会说白敬亭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小白?”他轻而又轻地道,“你又跟我胡闹,师兄来了,你还不起来。”他想去碰白敬亭的脸,只是对方脸颊嘴唇都毫无血色,如同冰雪雕出来的一般,他只怕他的手掌覆上去,他的师弟就这么碎了化了,再也找不着。

蛊医在旁边站着,她知道白敬亭的境况,对此只觉得目不忍视,只能把头偏向一边,何神医唤她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怎么样?”

他这话问的是井柏然,蛊医回答道“他运气很好,肩膀和手都没有伤到筋骨,毒也拔得及时,若是好好将养,一两个月就可以恢复了。”

神医点了点头,看向仍然跪在白敬亭床边的人,知道对他来说真正难熬的还在后面,复又重重叹了口气。他行医数十年,本该是见惯了世间悲欢离合的人,而白敬亭毕竟是他素来爱护的小辈,此时此刻也不禁心酸。他挥了挥手,对蛊医说,“你先出去吧,要是有旁人想进来,一律拦住。”

鬼姑娘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何神医掀开药炉,盛了一碗,也坐到白敬亭床边去,把碗送进井柏然手里,道,“你喂他喝了吧。”

井柏然如同掉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接过了碗,凑近一闻,发出一声惨笑,手一甩便把碗摔了出去,瓷器撞在地上发出冰裂之声,瓷片狼藉地四下飞落,药汤豁剌泼了一地,房间里气味愈发苦涩,只压得人透不过气。

何神医脸色不变,只是走到药炉旁边去,又盛了一碗。

“你若是不喂他喝,他就活不过今晚。”他语气毫无起伏地道,“井少侠,我以为你还想他活得长久一点。”

“不过是一些勉强吊命的东西,神医,他活过了今晚,也未必活得过明晚,活过了明晚,总也逃不过一死,那又什么意思!”井柏然霍然起身,双眼赤红,几乎要迸出血来,字里行间尽是戾气,像是随时便能大开杀戒一般。他本来就受伤中毒,真气紊乱,此时被这样一激,真气在体内四下游窜,只感五内俱焚,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谁能逃得过一死?”何神医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转身厉声喝道,“你这样子,他就能活过来不成?”

井柏然震了一下,呼吸一滞,神色委顿下来,身子晃了晃,又跌坐回到白敬亭的床边,低头呕出一口黑血来。

两人沉默对坐了半晌,井柏然终于又开口道,“神医,小白他……当真医不好了?”他声音如同树皮砂砾一般粗哑刺耳,哀凄已极,简直是字字蘸血,何神医一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此时仍然觉得于心不忍,只得硬起心肠回答他。

“那一箭从他背后而入,钉碎了骨头又透胸而出,伤了心脉,药石难医,若非有奇遇,已经回天乏术了,我可以保他再活上一旬,再多也没法子。”

他见井柏然面如死灰,甚至比白敬亭还透出一股子死气,顿了顿,又温言道,“井少侠,生死有命,修短素定,你便……放他走吧。”

     “何神医,这世上,除了药石,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法子?”井柏然沉默良久,突然又开口道,他把白敬亭那只完好的手握在手里,抵在唇边,意极缠绵地落下一个吻,他神态温柔到了极点,语气却透出叫人毛骨悚然的怪异,何神医一怔,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井柏然一双眼睛如同玻璃珠子一般转向他的方向,见他不解,露出一个笑容来,又补充道,“我听说过一些秘闻,若是拿人心人骨作引——”

何神医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为人医者,素来痛恨这些邪魔外道,当即怒不可遏,袍袖一卷煎药的竹筷便向着井柏然的方向飞去,后者神情自若地偏了偏头,竹筷擦着他的脸颊没进床柱之中。

“神医,你也不必生气,我知道你医者父母心,听不得这些腌臜勾当,”井柏然说,他的眼神又落回到白敬亭脸上去,像是别的都不能影响到他分毫似的,“不过这世上有那么多该死的人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还会活很多年,我的小白却要死了?这是什么道理?”他本来的语气还是平淡清明的,只是越到后面越是压不住,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悲愤了。

神医怒极反笑,“好,你只是想要他睁开眼睛,长长久久地陪着你,那法子自然有的是,我可以带他下黑河渠去找毒郎君,他往后就再见不得光,以吃毒虫为生,一天都断不得,但可以再活十年;又或送他去雪烬岛,把他封进冰柩,他还是有呼吸心跳,只是要靠人血维持体温,可以再活三十年;最好用的莫过于苗疆的千秋蛊,我把他的筋脉骨骼一寸寸打断,再用药接好,灌进蛊虫把他的肺腑吃空,等他睁开眼睛,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听你一个人的话,等到你死了那天,他还是这样年轻好看的皮囊,只要蛊虫不死,他便千秋万载地活下去,你愿不愿意?高不高兴?你若是愿意,小白他自己愿不愿意?你问过他没有?”

他每说一句话,井柏然的脸色就惨淡一分,他嘴唇颤抖,怔了半晌,刚刚的气焰像是被一瓢冰水浇透了,再没有半点戾气,最后哀极轻极地道,“可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何神医瞧着他,从他满脸的绝望之色中又看出几分孩子一般的茫然来,他明白对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而这事实本身又无可修饰,他看过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却也没有觉得心头会松上一星半点。

“我知道你对他……那便放他去吧,”神医又放缓语气道,“他在这世上多留一日,便多苦一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少年声音焦急道,“白哥哥怎么样了?”他话音还未落,门已经被猛地推开,一行人鱼贯而入,几个带刀侍卫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中间未及弱冠的少年,房间顿时便变得拥挤起来,蛊医满脸愁容地跟在后面,何神医见到来人时一顿,登时起身,做了一揖道,“太子殿下。”

他这称呼一出,井柏然的神色陡然一变,伸手便去摸腰间的随侯剑,却摸了个空,想是在人替他治伤的时候被解掉了。他剑虽不在手,一身的杀气却挡不住,太子身边的侍卫都武功卓绝,断然不可能忽视这个,几把剑齐齐出鞘,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其中一人斥道,“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秦王却神色如常,手一摆道,“江湖侠士,不必拘泥礼数,你们先出去。”几名侍卫对视一眼,无人动作,秦王眉头一拧,喝道,“出去!”他年龄虽小,皇室中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侍卫急忙退了两步,跪下来向他磕了个头,后退着从房间里出去了。他眼看着众人出去,掩上了门,这才又转向何神医道,“神医,白哥哥他怎么样了?”他满脸都写着真切的焦灼和担心,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天真之色,不像是装出来的,看在井柏然眼里却更觉虚情假意,他目光如刀,都剜在对方身上,只是后者仿佛浑然不觉,只顾着听神医讲话。

何神医如同芒刺在背,不知道这太子殿下打得究竟是什么算盘,井柏然杀气盛到了极点,虽说他现在又无佩剑又有伤在身,好歹也是下一任的准武林盟主,光凭他自己万万是护不住这金贵的小太子的,只得硬着头皮扣了一把银针在手中,只盼万一井柏然突然发难,好歹也能挡上一挡。

秦王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内心煎熬,听到白敬亭身负重伤,药石难医,眼眶便红了,身子站不住似的晃了晃,又扶住了桌面,难过又小心地道,“何先生,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我生辰的时候有不少番邦进贡了所谓奇珍,我叫人拟个单子给您看看,万一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只管拿就好了。”

何神医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太子却已经向白敬亭走去了,像是没瞧见井柏然似的,他一颗心到了嗓子眼,就在太子凑到床边去的时候,井柏然终于有了动作,他胳膊一横,把对方拦住,冷笑道,“你就是太子?”

秦王倒也不恼,点点头客气道,“井大侠,这次的事情我听魏将军跟我讲了大概,多亏你和白哥哥,可是小白哥哥他……”他说到这,便有眼泪掉下来,倒真像个普通的孩子,井柏然只是冷眼看着他,要不是眼下白敬亭还生死未卜,对方身份尊贵,说不定真的能有些什么法子救他的命,他早就在对方身上捅了几个窟窿。

“我们在这房间里,只怕会打扰他休息,井大侠若是有话和我说,我们不如到后花园去走走。”秦王又恳切道,井柏然也不推脱,跟着他便向门外走去,他经过何神医身侧的时候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腕,叮嘱道,“井少侠,切忌轻举妄动。”

井柏然不动声色地扯回了手,“神医放心,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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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井柏然站在秦王身边,冷淡道,“太子殿下传闻中倒是很威风。”

“不过是些借前人的陈词滥调来拍马屁的话。”太子背着两手站在花园之中,神态自若道,他腰间也有佩剑,而且井柏然感觉得出来,对方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武功不弱。“井大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那要看太子殿下想听我说什么了。”井柏然回答道。

秦王一笑,“井大侠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两样东西是不是都在您身上?”

井柏然叹了口气,“小白替你卖了这么久的命,我真替他不值。”

“他也不是替我卖命,他身在我这,心却不在我这,我三番五次请他说动你,他怎么也不肯,我只好出此下策。”秦王摇摇头道,眉目间却毫无愧色,他知道自己再矫饰也无用,少年人的天真神态都已经消失殆尽,举手投足间俨然是城府极深的一个成年人。

“只是他伤重至此,我是没有料到的,我本来以为有你在,他万万不会出事。”他语气真挚,是真的惋惜白敬亭,却不知是把他作为一个哥哥惋惜,还是作为一把武器惋惜,只是听在井柏然耳中便刺人异常,他本来就把白敬亭伤重至此的缘由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如今对方更是字字诛心。

“井大侠,我听白哥哥提过你。”秦王又道,井柏然离他只一步之遥,他背朝对方,像是一点不设防似的,“他每次跟我提你,都是在骂你,起初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仇敌,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最喜欢你,所以把你的好留给自己,不舍得说给别人听,像小孩子,是不是?”

“太子殿下,你还是不提他为好。”井柏然低沉道。

秦王不以为意地道,“怎么,井大侠不想听听我眼里的白哥哥是什么样的?这五年之间,我和他相处的日子,远比你跟他相处的时间要多,可能我对他了解得还更多些。”

井柏然恨得一口牙几乎咬碎,但又不能做什么。

“我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白哥哥,一点也不相信他,他又年轻又好看,什么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人都是没用的人,”秦王慢慢地道,他伸出手,摘了片叶子放在指尖碾,“那时候我谁都信不过,看谁都像是要杀我,井大侠,你如果被行刺过那么多次,你也会像我一样。”

井柏然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是他会飞,井大侠,你肯定见过,是不是?大内会轻功的人,数都数不清,我的侍卫,个个都会,可是只有小白哥哥会飞,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以为他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虽然会飞,可他也不自由,我的自由在别人手里,他的自由在我手里。”

“小白哥哥是个很好的朋友,他还教我轻功,可是我哪学得会呢?我就是学会了,也飞不走。”秦王喃喃地道,“我既然飞不走,也不能放他飞走,你每次把他带走,他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来,只是这次不一样,他这次出发前就跟我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井大侠,你说,我心里多难过啊?”他慢慢地转过了身,看向井柏然,井柏然凝视着他,平静地道,“所以我们就是一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梁城,还是会死在这。”

秦王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的确是个英挺的少年,这个表情也格外合称他,只是看见这个表情的人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怎么会呢?我若是杀了他,我自己会伤心,撒大人,魏将军,何先生,他们都很爱护白哥哥,他们也都会责怪我,我不可能杀他。”

“可是你们一路平平安安地回了梁城,你们就成了大功臣,我有好几个还未成亲的皇姐,她们温柔又漂亮,每个都和你很配,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井大侠,到时候你就是井驸马了,至于小白哥哥,他还是要回来,他和五年前不一样了,现在他经历过很多很多,还是留在我身边比较好。”

“五年前我谁都信不过,现在我信任的人也很少,这个数字还是不要变的好。”

秦王说这话的语气好像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样,可是井柏然却越听越冷,于公于私,秦王都是不可能放小白走的,他意识到,梁城从一开始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他走不了,白敬亭也走不了。

“井大侠,天色也不早了,等到太阳落下去,就要冷起来了,”秦王提醒他道,“你还是把东西快点给我比较好。”

井柏然也笑了起来,“你怎么确定东西在我身上?”

“白哥哥的身上我已经差人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海侍卫不幸死在了半路,幸好他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太子答道,“只剩下你了。”

“小白的确把东西给了我收着,只是却不在我身上。”井柏然道,“我本来只知道有反信,后来我发现,那个根本不重要,你要的根本只是丹书铁券,是不是?燕王派人一路追杀我们,想要讨回的也就只是这个。”

太子不置可否道,“也许吧。”

“巧的是昨天晚上下了场雨,这信被雨水打湿,我才发现,所谓反信,根本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东西。”井柏然又道,太子的脸色微微变了,抿紧了嘴唇,盯着井柏然不放。

井柏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信就在这,恐怕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因为这样的东西,你想要多少封,就能造多少封。”他手一松,那信就落进了一旁的鲤鱼池中,只见那信纸迅速被浸透,竟然散成了无数小片,原来整封信竟然都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拼起来的。

“既然这信本来就是你自己拼起来的,当初在溧城与人接应取信的撒钦差一行人又是被何人追杀?小白那晚去偷了丹书铁券,燕王怕是从一开始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到时候钦差死在燕王的封地,再加上这封反信,他恐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秦王殿下,只是给你卖命的人知不知道,把他们害死的人也是你?”

秦王脸色铁青,怒道,“无稽之谈!我难道会杀自己的人马不成?”这花园四下里本来全都潜伏着他的侍卫,若是井柏然有一点轻举妄动,立刻就会把他击杀于当场,只是这样,那井柏然刚才的话也全被他的这些人听去了。

井柏然摇了摇头道,“你会不会,我不知道,只是你可能没料到钦差本人会活下来,你说他知道了这个消息,是会不计前嫌地继续辅佐你,还是就此冷了一条心?”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不去看太子的脸色,“太子殿下,燕王的丹书铁券此刻不在我的手上,可是我要是死了,它就会回到燕王手上,劝你还是不要太心急的好——自然,你要是不信,也可以赌,只是你可能也听说过,我井某人这么多年来,一场赌也没有输过。”

“我师兄他们已经到了,麻烦您给我们准备马车,我要带着小白回山中去。”

“井大侠,”太子在他背后说道,“小白哥哥他快要死了。”他听起来仍然是难过的,井柏然冷笑了一声,猛地回手一掷,一样东西擦着太子的耳边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树上,他的侍卫刹那间出现,把他们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秦王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一顿,挥了挥手,叫侍卫给井柏然让出一条路来。

那是他给白敬亭的簪子。

“他就是死了,也要死在我身边,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干干净净地走。”

秦王看着井柏然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良久,身边一个侍卫单膝跪下禀道,“太子殿下,太傅大人有信来。”

他一伸手,对方便恭恭敬敬地把信送到他手里来。

“太傅大人身体怎么样了?”他边看着信边问道。

“回殿下,还是老样子。”

“最近天气转凉,叮嘱府上的人都机灵点,”他吩咐说,想了想,又道,“你说,太傅他会怪我吗?”他问出了这话,又像是觉得自己荒唐似的,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他若是怪我,我又能怎样?”

“他们最后都要干干净净地走,就只剩下我在这泥沼里活着,你说,这日子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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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亭醒转过来,只看见满眼旧日陈设,窗外秋光俏丽,是风和日丽的一个午后,门将阖未阖,一截子日头从门外照进来,洗进一地的凉风草木。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摸不着头脑地下了地。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此前中了一箭,伸手去摸胸前,又发现自己好好的,胸前干干净净,连油皮都不成擦破一层,更加迷惘,正当此时,突然听见“喵”的一声,由门外钻进一只白猫来。

白敬亭抬头一看,那猫倒是毫不怕人,一双碧眼盯着他瞧,尾巴慢条斯理地一甩,转身便去了。白敬亭只觉得两腿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就跟着那猫出了房门,走到太阳底下,他方觉得阳光刺眼,眯眼伸手去挡,只想回到屋里,白猫却又跑回来,在他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白敬亭看这猫眼熟,拎着它的颈皮把它提起来仔细一看,发现猫脖子上挂了个锃亮的铜铃铛,铃铛却是哑的,他恍然大悟似的道,“玉霄,你从哪儿来啊?我早就让师兄给你换个新铃铛,他准是又忘了,来,我给你换。”

玉霄扭着身子,用爪子去扒他的手,白敬亭怕它抓破了自己,手一松,猫就轻轻松松地跃下了地,扭头又跑开了。白敬亭见它跑了,便要去追,不想从前面灌木里又钻出一只黑猫,玉霄见了它便迎上去,两只猫站在一处,回头望着白敬亭,黑猫不出声,玉霄倒是又娇又懒地叫了一声。

白敬亭看着两只猫笑道。“又哪儿来了一只,玉霄,这是你的小朋友吗?”他走上前去,想去摸摸那黑猫油亮的皮毛,那畜生往后一缩,白敬亭五指拢了个空,两只猫倒是越跑越快,灵活地在树间院里腾挪,眼看着就跑远了。白敬亭心里不知怎地躁了起来,追着猫便向前跑去,愈跑愈快,甚至连轻功身法都使了出来,却不能缩短与两只猫之间的距离半分,只觉得它们两个就在前头伸手的地方,但总也摸不着。他不知道跑了多久,耳边生风,像是行了千里,身子却不觉滞重,反倒脚底越发轻快,仿佛只要再一挣,就能飞去了似的,他忽觉得异样,脚下急停,回头一看,自己竟然还在这院子里,门还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两只猫见他停了脚步,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他,一模一样的两双碧眼,瞳孔在阳光底下均是两条细线。白敬亭愈发觉得哪里怪异,却又说不出口,他回头看一眼仍然半掩的那扇门,退后一步,又转过了身,往门边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玉霄,师兄去哪儿了?”

玉霄听了这话,又奔着他跑过来,颈上的铃铛这次却响了起来,铃铛越响越急,最后成了雨疏风骤的一阵嘈错,声声都敲在白敬亭耳膜上,叫他头痛欲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见玉霄向他跑来,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慌,转身便走,只冲着那扇门直直走去,三步并作两步便迈进门内,忽然“啊”了一声,停了下来。

井柏然就趴在屋里的桌子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玉霄,”白敬亭望着井柏然,恍恍惚惚地道,“我记起来了,师兄给你换了铃铛。”

白猫走到他身后,不声不响地盯着他。

“你死啦,我哭得不成样子,师兄给你换了铃铛,帮我把你埋在了院子里头。”白敬亭话讲得极慢,一字一顿,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他停了停,又问道,“你从哪儿来啊?”

“还是说,我要往哪儿去?”

他自己的身体,正在房中的床上无声无息地躺着。

“白公子。”他身后传来一个男声,白敬亭回头一看,猫已经不见了,两个青年站在门外,正望着他,两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在阳光底下竟然没有影子。白衣青年生了张善面,和颜悦色道,“你阳寿已尽,随我们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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